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政法文化
木头人
稿件来源:安徽长安网 发布时间:2020-12-13 22:33:13

孔集的闹市全部围绕十字路口而起,一条小街,一个菜市,南北贯通的是一条省道,往外辐射开去,是乌泱泱一片民房,然后才是熨平了的农田与湖泊。大地平坦,人心辽阔,岁月平淡,没有太多凸起。

在路口等红灯时,谷宁的手机响了,是指挥中心反家暴联席台的电话。不用说,又是老郭家闹了起来。一挨到红灯变成绿灯,老谷便加快步子,两腿比四个轱辘还要快。没两分钟,谷宁便瞧见院门口站着的老郭嫂,袖着手,半边脸隐没在夜色中。小院里,老郭一个人在喝闷酒,一大杯灌进肚子,连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,接着又满上酒杯。桌角,一把羊角锤泛着寒光冷笑不语。

这一轮耳光有好几层含义,先从近的说起。半个月前,老郭嫂稀里糊涂地进到一个刷单返现微信群,又稀里糊涂地小赚好几笔。老郭嫂以为自己脑袋灵光了,看清了赚钱的门路,便一把投了五千块钱,然后网络便断了线,世界脱了钩,唯有此时此地的生活真真切切。

这五千块钱是老郭嫂做针线活攒出来的,本想留给儿子娶媳妇用的。

谷宁走到老郭面前说:“酒喝多了,手会抖,出不了好活。”

老郭瞅了谷宁一眼,弯腰到刨床前开始刨料,像是在证明什么,但一来一回间,老郭的魂儿似乎也被手上的刨子带走了。

老郭是个木匠,20年前,他带着老婆儿子迁到孔集,既是图房租便宜,也是因为这里邻近城区,外出干活只要一辆三轮摩托就行。老郭人闷、话少,平日里就像个木头人。但他的活细,口碑很好,找他干活的人不断,虽没有大富大贵,但日子还算殷实。谷宁记得第一次到他家走访时,老郭就是在刨料,刨床边上,小郭正攥着一个木三角玩。那时小郭才七八岁,脑袋瓜子一定有许多奇思妙想。

谷宁问:“给儿子的家具打好没有?”

老郭的手停了一秒,接着丢下那块被消磨殆尽的木片,径直回了卧室,再不见出来。

老郭嫂则悄然来到谷宁身边:“不想麻烦你的。”

谷宁反问:“没对你动手吧?”

老郭嫂苦笑:“没有,我是怕他把自己给伤了。”

谷宁叹口气,把羊角锤装进上衣口袋,走到院门口,突然又问:“小郭快出来了吧。”

老郭嫂沉下眼皮,厚重的眼袋里不知蓄了多少眼泪。

谷宁还想说话,但语言和夜色一样苍白,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
五年前,也是在一个十字路口,斑马线前。红灯变成绿灯,马路两端的人相向而行。谷宁看到小郭走近,眼神躲闪,胳膊青紫。谷宁正要伸手,小郭掉头就跑。虽然谷宁比小郭年长了20多岁,但谷宁没有放弃,因为经验告诉他,如果小郭真是吸毒人员,那他不会有多少体力。果然追到一个村口,谷宁看到扶着电线杆干呕的小郭。

往后,小郭的命运就像红绿灯,绿灯行,戒毒结束,重获自由;红灯停,再次复吸,重新收押。小郭每一次重蹈覆辙,都少不了面对来自老郭那如雨般的拳头。小郭从不还手,也不求饶。眼看要打出事来,老郭嫂便会报警,出警的也是谷宁。正是在那时,谷宁给指挥中心打了个报告,一旦有涉及老郭家的家暴警情,就直接给他这个所长打电话。他怕这一家会闹出人命来。

随着小郭再一次被强制隔离戒毒,老郭家暂且平息下来,可没想到又因为这起刷单诈骗案,老郭的情绪又起了波折。谷宁反复思量,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:凭着老郭的手艺,一个月就能把五千块钱赚回来。另外,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月,小郭也将戒毒期满,不管如何千疮百孔,这个三口之家也将重新燃起希望。想到此,谷宁怔了一下:是老郭惧怕希望,以及希望之后的失望吗?

老郭嫂的报警电话引起了指挥中心的重视,谷宁专门向反家暴联席小组做了工作汇报。公安、司法、妇联几个部门一合计,决定加大对老郭嫂被骗案的破案追赃力度,还要在小郭戒毒期满后,对其进行技能培训,努力帮助他实现再就业。

谷宁还嫌不够,便借着五优保障对备勤室升级改造的时机,请老郭到派出所打一组衣柜。除了保质保量外,谷宁还给老郭提了一个要求:给所里干活期间要滴酒不沾,回家喝都不行。

老郭没有拒绝,也没有感谢,但从他手里的活,谷宁看到这个木头人的魂儿又回来了。叮叮当当的敲打声,融进了派出所每日的琐碎日常,竟也非常和谐。时间久了,谷宁的手也痒痒起来。他想起有一次抓小郭时,从他口袋里搜出过一个木把件,半成品,隐约透出个人形。谷宁问小郭是不是他刻的,又问是照着谁的模样刻的?小郭两眼朝天,倔强地不肯答话。

时光虚晃一枪,木把件早已蒙了灰尘。谷宁把它翻了出来,擦拭干净,握在手掌,轮廓模糊,棱角生硬。谷宁的目光发虚,他隐约看到了老郭的影子。

谷宁从老郭那里借来了凿子和锉刀,一点点凿、削、剔、铲。每一个环节前,谷宁都要反复思量,生怕一个粗莽,就把手里的木头人给毁了。但毕竟还是手生,一不小心,大拇指被扎了个血窟窿,消毒包扎完后,才发现鲜血已经沁进了木头纹路,晕成一小片灰色的阴影。谷宁先是反复用砂纸打磨,最后才叹口气,接受了这片阴影。

老郭在派出所忙乎的那段日子,刑警队把刷单诈骗的案子破了,五千块钱如数返还给了老郭嫂;老郭也把酒戒了,手里的活又精又好,人也平和许多。自然,老郭嫂也没有再拨110报警电话。

老郭临收工前一天,所里配合禁毒大队破了一起吸贩毒的案子。把吸毒人员送进戒毒所后,谷宁又专门找到了所长,提出想见一见即将释放的小郭,一是聊一聊以后的打算,再有就是给他看一看老郭干活时的那些照片,让他体会一下父亲的辛苦和不易。

所长一愣,叹了口气:“你不知道吗?两个月前,小郭突发痉挛,到医院一查,发现脑袋里面长了个恶性肿瘤,人很快就没了。”

“医生说,肿瘤的形成,和常年吸毒……”所长的话开始模糊,有些画面却开始清晰,比如老郭给儿子打的那套衣柜,还有老郭嫂留给儿子娶媳妇的五千块钱。

老郭的活终究还是干完了,一周后,挂靠的装修公司通知他去结账。一张张钞票数完后,谷宁来了,他从口袋掏出那个木把件,递给了老郭。老郭愣了一下,看着木头小人那张被锉刀锉出的脸。

谷宁说:“这是小郭留在所里的,一直忘了给你。”

老郭的肩膀抖了一下,大拇指在木头人的脸上来回摩挲,正是在那里,有一抹鲜血沁染后留下的暗痕。(作者:淮南市公安局八公山区公安分局 米可)

(责任编辑:孙天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