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归

2021-06-02  来源:安徽长安网

老贺患癌的消息传来,大家摇了摇头表示惋惜。不久后,又有消息说:老贺化疗结束后回派出所上班了,大家都怔住了,觉得有些出乎意料,但又在情理之中。

老贺还是小贺那会儿,便接了父亲的班,套上厂里买来的警服,揣着半块屁股蛋大的五四手枪,成了皖淮机械厂的一名保卫人员。机械厂是军工企业,被环绕一圈丘陵隔绝:家属区叫黄山村,食堂叫做小西湖,机关叫钓鱼台,连后山的林子都被称作小兴安岭。虽有些妄自菲薄,但这些名字也暗含当年三线厂援建者们对故乡的追忆。

山里的日子波澜不惊,唯有枪毙死刑犯时才会万人空巷。就连厂里都会放假,发动职工到现场接受所谓的法制教育。小贺拉起警戒带,维护外围的秩序,再往里层才是地方公安。厂警毕竟不是警,内外圈的距离,让小贺感受到身份的差别。小贺也想当一名正式的警察。

机会出现在小贺三十岁那年,也是他升任保卫处长的第二年。厂里人都说小贺出息了,年纪轻轻就混了个处长当。可当地公安面向厂警招录警察时,小贺还是第一个报了名。几轮考试后,贺处长顺顺利利地把自己降为了办事员级。

当小贺穿着警服,回到黄山村当一名管片民警时,厂里人绕着小贺瞅了一圈,道:贺处长,你这穿得没啥区别啊。小贺神采奕奕答道:“有区别啊,我可不是贺科长了,我是贺警官啦!”

当了警察,便可以独立办案了,抓了贼也不像在厂里保卫科那会儿,还要拱手送给别人。小贺等着案件发生,最好是那种大案子,有轰动效应的。无奈厂区是个熟人社会,厂里自有一套治安管理的方式,降工资、扣奖金、交罚款,偶尔执行留岗查看,却从来没有开除过一个人。也不是厂领导仁心宽厚,而是怕员工一旦被开除,闲散下来,会成为更大的隐患。一年到头汇报工作,全年发案为零,破案为零,小贺觉得很没意思——不破案的警察怎么觉着也不像是个警察。

期间,小贺也想过调出派出所。特警队刚成立时,他信心满满:20分钟跑完五公里,十发子弹打98环,他自觉优势明显,却最终败在了超龄这条考核标准上。小贺又找领导申请调工作。领导以为他想换到轻松点的岗位,没想到他却说要去工作繁忙的刑警队。无奈他所在的辖区治安年年先进,领导想来想去,还是让他继续维护好这个治安先进的片区。

就这样,想办案的小贺憋屈了许多年,变成了老贺。九十年代末,军工厂划转到地方,成了一个生产民用机械的厂子,厂子打开大门,引进了新的生产线,从厂外招募了新的工人,制定了一套新的制度。竞争带来了对抗。不仅是本地企业与外地企业间的,也是本地员工与外来员工间的。几年折腾下来,厂子亏得连车间都抵押了。

也是那几年,随着外来人口增多,治安问题也开始频现。老贺在厂区抓到第一个吸毒人员,随后盗窃、抢劫、诈骗……各种犯罪都冒出来了。老贺辖区的发案数上去了,打击犯罪的成绩也上去了。按理说,老贺实现了自己破案的理想,但看着被自己关进看守所的乡邻,老贺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。

厂里闹哄哄一阵后,年轻人离开不赚钱的岗位,纷纷到外地谋生。又残喘一段时间,主管部门决定将厂子关了,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留守在山里,黄山村这才消停下来。

厂里面老人难免有磕碰,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拌拌嘴,推推搡搡,然后报警找老贺。老贺到了,既不劝解,也不说那些送拘留所的话。他找个朝阳的地方坐下,眯着眼看两边接着吵。两边再争执几句,便觉出无聊,各自作罢。老贺撂下一句话:“再吵的时候记得打110。”

老贺知道厂里面太安静了,需要闹出点动静,他开始在家属区篮球场中央打军体拳,一套拳打下来,总有人来看热闹。老贺乘趁机讲一讲防范电信诈骗知识。听说最近网上出现钓鱼诈骗,老贺让所里的小年轻给他下载了支付宝,完成注册后,小年轻让他把银行卡号、密码输一下,完成绑定。老贺犹豫了,他看到了一个看不清的世界,一个曾经诱惑他离开的世界,一个正在逐渐将他抛弃的世界。

鼻咽癌化疗那阵,老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。清醒的时候,他会看,透过窗户的阳光将病房内物件投射下的阴影的边缘;迷糊的时候,他便闭上眼睛,那阴阳的边缘便会无限放大,将他带回到成长和工作的那个黄山村。老贺隐约觉得,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他。

化疗结束后,回到黄山村的老贺依旧早起,依旧到厂里篮球场中央,拉开架势,打出一套军体拳。路过的老街坊邻居也都为他叫好。有一天,天色阴霾,一套拳打完,一道光正好从乌云的缝隙中照射下来。大家不约而同抬起头,望向天际的那道光,仿佛那道光便是明天的希望,引领着老贺,还有那些街坊邻居,向美好的生活继续努力奋斗。(作者:淮南市公安局八公山公安分局 米可)

责任编辑:孙天艺